菲利和由宣教士瓦尔纳老师创办的儿童栖流所里的女孩子们图/陈又礼

我和年轻的马赛人菲利并肩在稀树丛和夕阳中走向卡提卡提村子的村子口。

他说想再过三年法学院卒业之后回部落里来搞普法和根基教导推广，让更多的马赛孩子最少能上到初中卒业，由于现在部落儿童的匀称受教导程度仅为小学四年级。而他们半途辍学背后最主要的缘故原由之一，就是家长文化程度太低、司法意识淡漠，逼迫他们脱离黉舍，男生放牧、女生则嫁为人妻或人妾。

菲利在卡提卡提诞发展大年夜，直到两年前考上国都法学院之后，才第一次出了部落和荒原。他是家里的老二，下面还有六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自两年前考入法学院，除了上课、考试、当门生会主席和基督教授教化生团体的领袖，闲下来的时刻菲利并没有像其他大年夜门生一样泡吧、谈恋爱、扎进大年夜城市的享乐泡沫里弗成自拔，他着实连闲都未曾闲下来过。

菲利把所有光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同一份“奇迹”上——抗衡部落里的“女性割礼”。详细一点说来，着实是抗衡父亲和宗族长辈们对七岁妹妹的“见礼”。

女性割礼的全称为“女性生殖器切割”, 也被称为“女性生殖器堵截”。界说明确的女性割礼主要分为三大年夜类，仅割不切、既割又切、完全缝合加切割。在非洲大年夜陆，西起塞内加尔、东至索马里、横跨全部北非地区，并包括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在内，共30多个国家和地区至今仍广泛地施行女性割礼。此中在坦桑尼亚，2016年的全国普查显示，在15至49岁的女性群体中，受割率为10%，主要的割礼种别为第二类，既割又切。

究竟为什么要对女性施行“割礼”？谜底因地区而异。在马赛夷易近族的传统说法里，女人的性欲是龌龊而邪恶的，割去生殖器官的一部分能够压制这种欲望，从而大年夜大年夜有助于妻子维持对丈夫的忠贞。

在这两年之中的绝大年夜多半昼夜里，菲利都像是战士，斗志昂扬极了，“这种能够切实地感到到自己正在给家乡带来改变，哪怕只是一点点改变的经历和体验，其实是让人不能自休！人难道不便是应该这样活着吗？”他说。

菲利的家人们图/陈又礼

觉醒的男孩

菲利说，自打有影象以来，家里都是“马赛战士”的世界。从他会走会跑开始，就天天随着大年夜他两岁的哥哥和其他堂表兄弟们一路放牧，天亮前出门、入夜前回家。他们拄着牧羊杖、腰别匕首、赶着牲畜、背一点奶和干粮，循着潮湿的痕迹给牛羊找有水源有青草的地方。

男孩子们老是天性爱玩的。没有玩具、高科技、游乐举措措施，他们就爬树凿坑、跳高疾走，其实无聊了，就随机分成两拨，赤手空拳上演“战士出征”，直打到头破血流。

有一次菲利和表哥打得太着迷，一不留意没有看好刚诞生的小牛犊，被鬣狗叼了去。回家之后，叔伯们抄起木棍就把他们一顿痛揍，打折了菲利的小腿。他是以不得不在草垛子里躺了整整两个月。

在马赛，牛羊的数目是一个家族身份、财力、势力、社会职位地方的综合象征，就像是某种阐述不清又难以撼动的偶像崇拜，比钞票和儿女还宝贵，是断断弗成出任何缺点的。

“进入小学四年级前，轻细懂点事了，我就问自己：这种“畜高于人”的日子，真要过到老、过到逝世吗？前后阁下看看，确凿绝大年夜多半的人也就这么过了…但我不可，武断不要…”

也大约是从那个自问自答的醒悟开始，菲利蓦地间在课业上发愤起来。那会儿，卡提卡提村子连小学都没有，近来的小学在12公里以东的洛特普斯村子，路烂得很，他天天破晓5点就得起床，一刻不绝往太阳升起的方位暴走到早上9点。

到黉舍的时刻已经错过了两堂早课，加上超大年夜的运动量，脑筋由于饥饿而处于半罢工的状态，他便头往桌子上使劲一磕，痛感带来的清醒，能让人撑一下子。或者是用荆棘在大年夜腿上写字算术，冒出来的血珠干涸结痂，抠了再来，直到正午黉舍放饭——一小碗水煮玉米粒和红豆粒的混杂物，当地人都叫它makululu，意为“救命稻草”。

当时菲利的班主任乃幔现在已经成了洛特普斯小学的校长，他提起菲利四年级那年“犹如神迹般的翻转”，至今印象深刻，“我那会儿想，这个年轻人在短光阴内忽然从吊车尾变成了全校斥候，到底是受了多大年夜的刺激呢？”

但着实呢，菲利抉择改变的动力滥觞一点也不繁杂。

其一，四年级停止时所有门生都必须得吸收全国统考，及格的继承念五年级，落榜的可以复读一年，届时要再考不过，就会被从教导系统里革职。

根据黉舍的手抄档案，菲利四年级会考的那一年，整年级38人之中，只有8个直接升上了五年级，5个复读一年后考过，其他的25个，预计从此便退出了这场竞技。

直至本日，洛特普斯村子小学的状况跟菲利在校时的十年前，看似进步不大年夜。650多个小门生，加上两个自愿者，统共7个师长教师。而这5个“系统体例内”的专业教职职员中，除校长外，另外4个全都是在其他地方犯了差错，要么酗酒成性、要么是在体罚门生时过分暴力、要么因性侵被捅穿，才被“充军”到了这片险些全然与世阻遏的荒原之中。

2019年四年级会考的结果是，54个门生中，15人经由过程，20人选择复读。

校长乃幔说：“所幸照样有越来越多的部落人发清楚明了，或者说正在发明教导的需要性。人们徐徐意识到，假如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没有不二窍门，惟有教导。”乃幔的两个孩子整个在两百公里以外的阿鲁沙念国际黉舍，一年的膏火加起来，是他人为的十倍以上。

现在回偏激来看，这个让人只能在一棵树悬梁逝世的教导系统其实是褴褛至极，“但身在这个国家，愈甚的，作为一个世代放牧的马赛人，我难道还有第二个出口吗？”菲利说。

消掉的妹妹

撤除忽然觉醒并意识到“上学”的意义之外，第二个让菲利洗手不干的主导身分，来自于他的妹妹萨莱。

在菲利升入四年级曩昔，萨莱不停都是家里“暗藏的公主”。那会儿弟兄姊妹还没有那么多，一共六个，萨莱排第三，是独一的女孩。

菲利的爸爸大年夜卫打心眼儿里爱这个独一的女儿，可无奈又不能爱得太明火执仗。

“我们马赛的大年夜汉子搞这种卿卿我我的工作，像什么话？女人和汉子之间除了传宗接代，便是尊重和被尊重、顺从礼服和被顺从礼服的关系，没有其余。”和大年夜卫同为部落长老之一、也是大年夜卫堂兄的奥尼如斯阐述道。

奥尼今年56岁，是卡提卡提村子的“碧召”，大年夜致等同于文化鼓吹部部长。他七房太太之中的正房，则认真统管全村子姑娘的“成年礼”，也便是割礼。

在大年夜卫偏爱女儿萨莱这件事上，奥尼曾经不止一次劝说、警告过他。着末见大年夜卫屡教不改，他以致调集宗族的整个长老坐下开会，声讨大年夜卫的“反面体统”，还带坏了部落里一些年轻的父亲。也便是那次会议停止前，奥尼提出：萨莱11岁，已来例假，是以要筹备“受礼”，提早筹备嫁个大好人家。

菲利记得那是2012年，自己刚上四年级的那一年。4月份黉舍放短假时代，他和家里的兄弟们在外头放了三个礼拜牧，赶夜路回到家后他累得两眼发黑，一头栽到牛皮榻上便昏沉沉地睡了以前。

第二天他起来时，太阳已经升了老高，母亲端了一瓷杯刚挤的鲜羊奶到床前，叫醒了他。他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下去，在床上又坐了好一下子，却“总感觉怪怪的”。他走出垛子，去跟父亲问安。父亲大年夜卫坐在树下的阴影里，准许了一声，却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菲利又去数点了牲畜，还和其他兄弟一块儿吃了点熏肉，这才忽然反映过来：萨莱去哪里了？日常平凡早上端杯子到跟前来叫他起床的，不都是萨莱吗？

问了一圈，大年夜家都支支吾吾，唯有嫂子奉告他，萨莱已经按计划受了割礼。

菲利心想，原本如斯。

在部落的习俗里，一样平常说来，少女受礼后的规复期至少半个月，其间都不能下床，更别说走到室外来见人了。菲利记得几年前听见过大年夜伯奥尼的老婆给她自己10岁的曾孙女见礼，那哭天抢地的喊叫声，差点把他的耳膜都给撕裂了。

之后的几天里，家里几十口男女老少，没有任何人谈起萨莱受割之后的状况。没有人洗萨莱换下来的彩布，她的书包和那个带特殊花纹的杯子都不见了，以致没有人提到“萨莱”这个名字。

妹妹就像是凭空消掉了一样。

记得有一次，我跟我所自愿办事的德国NGO驻坦桑尼亚总认真人瓦尔纳老师聊到他最初抉择在马赛部落开展教导事工的念头，他提到了2012年他们筹备在洛特普斯村子开办门生校舍时，所发生的一件事。

一群从卡提卡提村子赶来的女人们，大年夜半夜敲开了他的门，求他开车带一个少女去100公里以外的病院。他看了一眼那个快要昏以前的女孩子，抓起车钥匙就往病院赶。只不过到病院时，女孩子由于掉血过多，已经不可了。他们只好把她的尸首带回村子里，简单地埋了，连葬礼都没有。人们以致由于感觉不祥，不乐意再提起她，如果没有车后座上的血迹作为铁证，她就像是从未在这个地球上生活过一样。

后来宣教士瓦尔纳和其他事情职员开始把越来越多有艰苦的女孩子安放下来，他却照样忘不掉落那摊血，心想：那个叫萨莱的女孩子假如还活着，肯定早就为人妻为人母了，不知道她会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走上同样的蹊径呢？

而菲利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真正得知有关妹妹“消掉”切实着实切信息，竟然会是在黉舍里。当短假放完，他在上午11点游手好闲地踏进班门时才发明，“萨莱因割礼而逝世”已经传遍了全部小学。

2012年，据官方统计，卡提卡提村子所在的全部曼雅拉大年夜区的女性受割礼率为61.7%，居全国首位。此中记录在案的逝世亡率为7.3%，萨莱逝世在公立病院，算在这7.3%之中。

菲利怎么也回不过神来：我只不过是放了半个月牧，妹妹怎么就能彻底从这个天下上消掉了？

他从课室冲出去，险些是一刻不绝地跑了12公里回到家里。父亲大年夜卫看着这个瘦小的儿子满头大年夜汗、攥着双拳，虽然低着头一声不响，却把嘴唇咬出了血丝，太阳穴上的青筋也像是要随时炸开。他没有解释没有发怒，以致没有说一句话。

着末菲利照样投了降。他逃到放牧的小山谷里躲了三天，回家，统统还是。

父亲大年夜卫记得，大年夜概也是从那之后，菲利开始冒逝世进修，短光阴内成了全校模范。三年后的小升初全国统考，在卒业班的16个门生里有三人考过，菲利排第一。之后四年的初中生活，这“第一”便不停伴跟着他。初四全国统考，他考出了省，直接被国都多多马法学院录取。

缄默沉静的女人

去年6月我第一次随着菲利步碾儿去他们家的那个下昼，父亲大年夜卫不在，他的三个女人悄然默默静地待着，晒太阳、逗孩子、时时时闲聊几句，老三斜靠着老大年夜的肩膀，就像女儿和妈妈一样。萨莱假如还活着，应该也快二十岁了。

直到本日，母亲辛亚绨仍旧时常想起那个漂亮又活泼的女儿。在那个银河照常绚烂的夜晚，她们是若何背着痛到几近休克的萨莱跑过荒原和丛林，来到宣教士瓦尔纳的家里求救的画面，她全都记得。

“她那么疼，却连叫都不乐意叫，她怕别人听见，会赤诚到家族和她爸爸的名声，萨莱便是那么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