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要：“封城”的日子里，武汉人李喆体会了畏怯、悲恸、愤怒、不解、盼望等等各类稠浊的情绪。作为一名围棋手，自处不是一件难事；但这段正在经历的特殊时期，他看到、听到、想到的工作，正在影响着他对生活的理解——就犹如我们每一小我一样。这是腾讯体育原创策划《我和我的城》第一篇，围棋手李喆的故事。

口述/李喆

收拾/张蕾

我是围棋六段李喆，武汉人。做职业棋手多年，已经习气了在北京的生活，只会在年节或者特殊团圆的日子回到家乡。

17年前的“非典”疫情没有给我留下太多印象，只记得很多比赛都停了。那一年我14岁，得到了中国围棋甲级联赛的最佳新人奖，痴迷于围棋的天下。17年后的现在，新冠肺炎疫情肆虐，我，在武汉的家里，度过一段光阴感很隐隐、各类情绪交杂的日子。

01.“谣言”

2019年12月31日，我在网上看到微信截图，说武汉呈现了“类似SARS的熏染病”。

将近一个月后，我才知道，微信里说这话的人，叫李文亮。

当时我在外埠，按计划是第二天回武汉。 看到传言之后，我们家里人就探讨，还要不要回武汉过年。

我的母亲在病院事情，她问了一些人，感觉环境“可能还好”。我们抉择照样先回武汉再说。

我们去药房买了口罩，戴着回到武汉。

2020年1月5日，我们外出聚餐，同席的是我妈的同伙，还有我的发小，好几家人。席间有位做医疗东西方面的人，拿出他带的N95口罩，给在座的每人发了一个。他告诫说，“现在的环境很严重了。”

那天用饭的很多是医生，但大年夜部分人还不是很懂得这个工作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家也是，除了之前的那个截图，我们没有据说其他消息。有位医生同伙在提到“没有显着证据人传人”的时刻表达了质疑，由于他知道他们病院早期收治过一对病人伉俪，此中一人没有出过门，弗成能是合营裸露在病毒情况中导致的染病。

这是我第一次据说这个工作很严重。我天天看传递，但从数据看，环境并没有很糟糕。

棋手李喆

不过防患于未然的警醒我照样有的，凡是出门，口罩我不停戴着。我劝过一些人戴口罩，但常常有人感觉我“想得太多”。

1月18日，我们大年夜家庭聚会。餐馆不大年夜，爆满，办事员忙到来不及上菜。目之所及，大年夜家都在热烈的气氛中筹备欢迎新的一年。

同一天，我又碰着之前跟我们表达对“没有显着证据人传人”谈吐愤怒的那位医生——他后来也是他们病院新冠肺炎专家组的成员之一。他对我们说，疫情已经很严重了，发烧门诊排着长队，根本住不下，很多病人高度疑似，但来一下病院，还得回家，或者去别家病院，“没有节制”。他们无法做核酸检测，也就无法确诊，官方的数据也就看不出显明的增长。

我听到这个，有荒唐感。之前我不停关注传递数字，那个数字看上去让人感觉这个病是很可控的，但一听到这么多人着实是高度疑似但没有做检测的，我就感觉很可怕了。那位医生跟我说，“这怎么得了。 ”

我还据说有医生由于翻拍病历或者复印病历而遭到了惩罚。

也是在1月18日那天，我母亲开始咳嗽。我去药房给她买药，一起上一个戴口罩的人都没望见。武汉人的生活，仿佛就跟寻常一样。

我在路上拍了张照片，发了同伙圈，便是想提醒大年夜家要戴口罩。但我不敢写什么，由于医生们奉告我，切切不要在网上说什么，我担心我的信息不准确，或者牵连医生同伙。

对付我隐晦的提醒，有人跟我说“珍惜”，也有人跟我说，“没有那么严重啦”。

02.咳嗽

由于母亲咳嗽，我们担心是这个不明肺炎，也担心留在武汉是否会被熏染，就探讨着是否要离汉过年。再三斟酌，照样抉择留下。假如母亲的咳嗽是由于已经感染了不明肺炎，那么这个时刻去外埠，生怕对当地不好。另一个斟酌是，终究对武汉的医疗资本更认识，在生活上也更方便些。

现在回偏激来看，假如当时真感染了，留在武汉对小我而言不必然是个好的选择，当时没故意识到会这么严重。

两天后，钟南山肯定地说，这个病会人传人。

钟南山院士肯定新冠人传人

当时心里有点慌。母亲已经咳嗽得很厉害了。

她在病院事情，咳嗽之前天天上班，应该属于高危人群，她在1月17、18日近间隔打仗过的同事，有几个后来确诊了。

可骇的咳嗽持续了20多天。这20多天里，我们天天早上起床，各自戴上口罩，彼此隔离。这20多天里，我们天天都要评论争论一个问题：要不要去病院做检测？

我主张只管即便不去，去病院的话交叉感染的风险太大年夜。

只能设法主见子先自己扛。我网购了指夹血氧仪，原先担心快递不可，没想到后来送到了。不知道那个仪器的准确度如何，反正丈量出来的数据不算太好，无意偶尔候勉强正常，无意偶尔候比正常轻细低一点。那段光阴就不停在有点畏怯有点担心中度过。

妈妈服用的药物，也是靠大年夜家协助，才送进来的。坚持服药之后，咳嗽有所缓解，我们的心也轻细定了。可能只是通俗的感冒，或者支气管炎，也有可能是很轻的新冠肺炎感染，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好在20多天后就不咳了，也没有其余症状，我们才安心下来。

可能是生理感化，也可能是在家里闷光阴长了，我和同伙聊起来，发明大年夜家都若干会有一点胸闷气短的感到。究竟是什么，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在家里，我无意偶尔候会陪妈妈看看剧，刷刷片子。她照样对照乐不雅的那种，老是说，就算抱病了，也没事，能治好。那时刻就感觉，没感染，能这么待着，还好。

1月18日之后我就险些没有再出过门。过年的一个好处是，家里囤了很多副食。蔬菜先是一两周买一次，后来小区也封闭治理了，我们就随着小区统一组织的团购买菜。

小区居夷易近排队领取团购用品

妈妈对自己的担心很少，主症结怕传给我。别的便是她在病院的两个很要好的同伙，感染了，在隔离；还有很多同伙的同伙，病重，或者在一线奋战。对付那些迟迟不能“阳”转“阴”的同伙，妈妈会设法主见子劝慰他们，由于隔离光阴长了他们心里会难熬惆怅。还有些由于疑似而隔离的，家庭中会孕育发生一些次生问题，来问我妈怎么办，她就陪他们聊聊。

坏消息时时传来。我们很认识的人，有的在病院隔离，有的去世；也能听到有的人生了其余病，但由于医疗资本首要，无法获得救治而去世——慢性病得不到持续医治的，或者手术完之后无法继承住院的……再便是疫情时代，人去世了，后事没法子处置惩罚。类似这些工作，光听到都邑让人感觉很难过。天天在新闻上看到很多半字，就会想到这数字背后是许多家庭正在发生的真实悲剧。

在家待着这件事本身对我来说并没有多灾，可以下棋、读书、写论文。但对照艰苦的是，在武汉有一种榨取感，似乎无处可逃。你会忍不住担心，假如疫情节制不住怎么办？身边的呼叫呼唤很多，失望的、求救的……在疫情早期，由于某些事情掉误，我们错过了十几天的最佳防控期，导致的劫难，要那么多家庭付出价值。

03.武汉

我诞生在武汉。小时刻我着实不怎么爱好吃热干面，然则后往来交往了北京，再回到武汉的时刻，天天早上都要去吃上一碗。实际上，武汉的那些早餐，我换着吃，都要轮到。可能在他乡待久了，对家乡的情感维度也会多起来。

1月23日，武汉“封城”。这意味着武汉人是有很多就义的，虽然不是所有人都邑蒙受不幸，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全部武汉都在就义——武汉工资防止疫情扩散而做出的就义。我听到有医生说，疫情发生早期，常常有病人找他下跪，请求获得收治，但医生没有法子，收不进去。纯真从人性主义讲，有前提的话，这些患者应该去外省市，获得救治时机，但在防控疫情的场所场面下，是做不到的。病人的就义是很惨烈的，尤其在疫情发生早期，武汉的病逝世率远高于外埠。

封城之后的武汉，没有了昔日的毂击肩摩

医护职员的就义也很惨烈。我母亲他们病院，最早的时刻腾出了一层楼给感染的医护职员隔离，后来变成三层楼，再住不下了，就改到分院去住，后来又搬了回来。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有几层楼，但已经确诊了200多个医护职员。

只管处境艰巨，但这些医护职员，照样在坚强地服务情。我看到他们戴了一天手套的手，皲裂、浮肿……很感激所有在一线的医护职员、修建工人、自愿者等等，他们冒着感染风险日以继夜地事情，异常不轻易。

假如要描述我们这些通俗的武汉人现在的处境，我感觉，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受害者吧。我们没有被感染的武汉人，只能说是命运运限对照好。由于起初的时刻，大年夜家都在外貌活动。那些命运运限不好的人，可能就永世地脱离了，他们的全部家庭就此遭到了让人不行思议的袭击。没被感染的人，是幸存者。

那些在外埠的武汉人、湖北人，也受到很大年夜压力。我听一些同乡讲到疫情初期的环境。比如A，他是湖北人，但着实已经半年没有回来过了，但半夜时分居然有人上门来找他要求去隔离。外洋的人也会蒙受类似的环境。我们必要阳光照到的地方，还有很多。

疫情中的社区自愿者

“封城”第二天是大年夜年节夜，我已经不记得是怎么过的了……反正没有看春晚，不停在电脑边上查看各类新闻和疫情的信息。

总感觉想做点什么，盼望能帮上忙。微信上看到很多群在行动，有人有能力打通物资链条，把它们送到火线，我没有这个能力，就在武大年夜的北京校友会和北大年夜的湖北校友会那边捐了些钱。同时，我知道很多棋手也在关注疫情，很多人问我环境怎么样，能不能帮把手出个力。我就想着在围棋界提议一个倡议，跟围棋协会陈诉请示了我的设法主见，总局反馈回来说，由于我身在武汉，那么就以我的名义去号召大年夜家捐款。于是，1月25日，我提议了一个围棋界的捐款倡议。

根据一些同伙的履历，我们没有把善款交给中心环节，而是直接联系了病院，走了一条直达病院账户的路，把召募上来的善款捐了出去。

04.真实

我信托，此次疫情对很多人的人生不雅念都邑孕育发生影响，我小我就有这样的感想熏染，对生活的设法主见，跟曩昔不一样了。

曩昔我们会有一种错觉，以为我们对生活有掌控力。但着实，生活是很有偶尔性的。很多工作我们能够节制，我们拟订计划、然后去履行；我们有很多“盼望”。但现实中，时常事与愿违。

17年前，“非典”肆虐的时刻，我只有14岁，是那一年围甲联赛的最佳新人，还得到了拼搏奖。对那时的影象不多，最紧张的印象便是很多比赛都停了，各回各家，在网高低棋。那时刻也对照懵懂，脑筋里只有棋，其他的工作基础上不关注，痴迷在围棋本身的天下里。

14岁时，李喆得到了围甲联赛的“最佳新人”

“非典”经历的冲击，对我而言没有此次强烈。也由于那时的互联网资讯还没有现在这么蓬勃，许多非典的相关信息是在后来的回首报道中才看到的。现在，我会思虑很多比如人是怎么回事，人应该如何去生活，以及，我要做什么。

此次对我心坎冲击最大年夜的是李文亮医生。我们最早望见他的微信截图时并不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被约谈，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后来我妈接到同事打来的电话，说那个被约谈的医生，感染了，在重症监护室，很危险。那位同事打来电话的时刻，是哭着说的。我们听了，都心里难熬惆怅得不可。但那个时刻，我们仍旧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当时以致有一种感动：假如我感染了，我就能去病院问一些细节，我要把他的工作写出来。我想去做这个工作，他应该被"民众,"知道，我想说出他的名字。

1月28日，北京青年报刊登了对李文亮医生的采访，他终于被大年夜家知晓。后来看到他开微博、吸收采访，我们以为统统都变好了，他会逐步康复。

2月6日晚上，我母亲在他们医生的群里看到了李文亮医生去世的消息。所有人都不敢信托。我又哭了，心里太难熬惆怅，感觉太不公道了。

经由过程此次的工作，信托很多人对付自己的处境更明白了，对天下的熟识加倍清楚。我们生计在一套体系之中，有些危险、有些实情是被遮掩的，但我们由于自身的利益斟酌或者由于轻信，很轻易看不清或者恐惧，被那些狼籍滋扰，无法做出精确的判断。

我想，人应该更勇敢一些，开脱既故意识亲睦处的羁绊，用理性去探求和坚持真实的器械，它们是真正有气力有代价的。我们每小我都对社会负有责任，我们的每个选择都对社会构成影响。很多带来恶果的行径并不必然是出于恶意，更多是出于蒙昧与浅薄，这些行径的常态化就会恶化社会风俗，这就要靠启蒙、靠教导、靠读书。经典册本中的常识与聪明让我们跳呈现有的布局而更能理解自己与社会的关系，理解自己的责任与权利。这段时期可能恰是读书的好时刻，能让我们对书上的理论和故事更有切近感。

下棋时的李喆

封闭在家的日子里，除了读书、下棋，我也会有一些关于围棋与当下联系的哲思。从竞技上来讲，这段特殊的经历对我往后的围棋之路不会有什么影响。我思虑得对照多的，是围棋的教益。

围棋更多地是教会我们策略，处置惩罚问题的时刻，怎么做能够更有效率、收益更大年夜，如何能去达到一个整体的目标。

自古以来，从围棋中得来的比喻在社会层面广为人知。这些比喻有些是正向的，但有些，是危险的。比如，把人比作棋子。

围棋中的策略，是为了达到整体目标而构建的，以是有些棋子可能是弃子，在实施策略的历程中，要被就义掉落。但假如这个逻辑推广到社会中，便是反伦理的，是危险的。在我们的日常思维中，要避免把人算作棋子，人不是棋子，每小我的基础的权利，应该获得尊重。